贾金生：须正确看待三峡工程的作用

贾金生教授级高级工程师，工学博士。现任中国水利水电科学研究院副院长、中国大坝协会副理事长兼秘书长、国际大坝委员会荣誉主席、胶结颗粒料坝专委会主席、中国水利学会副秘书长、中国水力发电工程学会理事等职。

“未来应着重考虑可再生能源在我国电力结构中的占比”

中国电力报：您怎样看待能源革命?

贾金生：我觉得这和我们国家总的路线图是相适应的。新时期我们提出了中国梦，提出了中华民族的伟大振兴，能源作为我们发展过程中最基础的支撑条件，必须要实现能源领域的可持续发展。从全球来看，我们要快速追赶、突破主要是两个方面：一是科技创新，无论是利用已有的能源利用形式，还是探索新的能源利用形式，都需要加大创新。如果没有创新，就不可能实现可持续发展;第二，我国的能源禀赋决定了很难支持这么大一个国家长期高速的发展，因此必须探索一条新的道路，用最少的能源解决问题。就像水资源设定的三条“红线”，从总量、效率、水污染三个方面去控制，能源也一样。当然还包括利用全球已有的智慧来开发和利用能源，比如核能，我觉得未来核能的地位还应该得到提升。

中国电力报：您怎样理解生产革命?

贾金生：能源生产革命的核心就是要压煤，雾霾的形成也肯定跟煤有关系。未来我们需要着重考虑电源结构中化石能源、核能、可再生能源的比重怎么排的问题，未来非化石能源合适的比例至少应达到世界的平均水平。

中国电力报：您认为水电在电力结构中未来应当占到怎样的比例?

贾金生：水电再怎么发展也不会太高，现在国际的平均比例是20%，我们低于国际平均水平四到五个百分点。客观来看，我们再怎么发展也不会超过25%。

中国电力报：消费这块您有什么想法?

贾金生：当前我们的生活水准比发达国家还要差很多，因此未来我们需要调整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，从点滴做起，促进二氧化碳减排。同时也要依靠政策的调整，以激发可再生能源的发展。

“三峡肯定将如期收回成本”

中国电力报：您怎样看待我国水电资源的开发?

贾金生：水电占到了全球电力供应的20%，我们国家的水能资源又是比较丰富的，但面对这样一个优势资源，内部的意见并不统一，妖魔化现象也比较严重。我认为未来水电开发要加大创新，更加注重生态环境保护，解决原来遇到的各种难题，并保障安全。

我国水电现在还有怒江、雅鲁藏布江没有开发，众多国际河流的开发度也远低于国内河流的平均开发度。虽然国际河流开发比较复杂，但具有很大潜力，如果不好好开发利用，未来会受到很大限制。因此我们在观念上需要改变，思路上更需要创新。

中国电力报：提到水电就不得不提三峡，对此您是怎样看待的?

贾金生：我认为三峡的好坏应该有一个全面的总结。我们筹划了一百年，争论了一百年，这个工程到底怎么样?应该有一个合理的评价。三峡工程在国际上被国际大坝委员会评为里程碑工程奖，被《科学美国人》杂志评为世界十大可再生能源工程。而在国内，大家妖魔水电，首先就是妖魔三峡，包括地震、干旱等问题，都跟三峡扯上了关系，正面肯定的声音不够。

事实上，三峡产生的效益跟其设计功能相比，在很多方面已经完全实现甚至超额实现。第一，三峡到底花了多少钱，网上说5000亿元是不对的。因为整个工程的预算核算都有一套严格的体系，而且工程是按期完成。审计署去年公布的《长江三峡工程竣工财务决算审计公告》显示，三峡工程竣工财务决算总金额2072.76亿元，其中枢纽工程和移民安置工程决算金额1728.48亿元，输变电工程决算金额344.28亿元。第二，工程建设之初很多人担心三峡的电没人要，事实上三峡赶上了国家大发展的时期，设计年发电量是882亿千瓦时，而2012年发了980亿千瓦时，超发了100亿千瓦时。2003~2013年，三峡电站 (含电源电站)累计发电量超过7118亿千瓦时，肯定将如期收回成本。同时相当于替代了2.2亿吨标准煤，减少了5.8亿吨碳排放，减排效果十分明显。第三，有指责说工程影响通航，但事实上，与建库前相比，船舶从重庆到宜昌往返一趟时间(含过闸时间)平均减少68~74小时，运量提升了5倍，运价也下降了30%以上。与蓄水前相比，2013年，三峡库区船舶每千吨公里的平均油耗约下降70%。

原来担心的库岸稳定、泥沙问题，经过这些年的监测都有了很好的回答。工程设计 泥沙充淤平衡约100年，现在可以达到300年，远远超过预期。关于防洪作用，2012年洪水的峰值是超过1998年的，但三峡的消峰作用明显，没有发生灾难。

从三峡的例子来看，中国人有能力有办法把水电发展好，因此我们需要正本清源，促进怒江、雅鲁藏布江等河流的开发。

怒江水电量比三峡还大，但受影响的人口不到7万人，不足三峡的十分之一，应该说难度更小。

中国电力报：有观点说三峡工程使长江水流速度放缓，也是上游支流出现水富营养化问题的原因，您怎样看待这个问题?

贾金生：长江上游支流出现富营养化的问题核心不在于三峡工程，而在于我们国家对污染防治的制度约束不够。在国外，支流水污染不达标是不能进入主河道的，而我们对上游支流水污染的控制显然做得不够好。同时还因为我们的生产生活方式没跟上，才会导致富营养化问题。很多人把江河的污染归到水电开发上是不对的。

中国电力报：为何舆论上会产生所谓的水电妖魔化?

贾金生：主要有四个原因，一是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，国际上很多国家特别是发达国家的水电资源已开发得差不多，他们对自身开发过程中有些做得不够好的地方进行了反思;而我们正处在发展过程中，有的人就认为国外的反思就是反对。其实是时间上的错位。二是受境外力量的影响，比如澜沧江上游进行开发，下游国家会支持一些团体对我国的开发进行反对。三是复杂的社会因素，由于移民存在不同的利益诉求，导致很多人站到了反对方。四是社会舆论存在人云亦云的情况，根本在于科学的宣传没有开展好。

中国电力报：事实上水电开发有负面影响吗?

贾金生：任何开发都有负面影响。客观地说，水电开发的负面影响一是移民，二是生态，有关的分析是清楚的。但能不能将影响降低，需要我们国家和整个行业都下力气去解决。

“国际河流开发越晚成本越高”

中国电力报：现在对国际河流的开发存在争议，您有什么好的建议?

贾金生：国际上有265条共享河流，有很多成功的开发案例，都值得我们借鉴。比如伊泰普水电站是巴西和巴拉圭两国合建，各占50%股权，建设资金由巴西垫付，巴拉圭卖电给巴西，电价根据市场发展不断调整，它的发电量很多时候甚至是超过三峡的。像美国与加拿大合作开发的哥伦比亚河，由美国先开发，加拿大后开发。加拿大开发后，增加了美国的收入，美国再拿出多收入的一部分给加拿大作为补偿。

我们的澜沧江、雅鲁藏布江等河流的开发一定要加大力度，因为越往后发展，成本越高，支出也越大。从国家整体能源生产的角度来看，需要把国际河流的开发更好纳入到这一体系中去。因此我们首先需要重视，积极主动去研究。同时充分沟通，包括上下游、左右岸。而且一定要把环境保护做好。

中国电力报：现在云南水电比例过高，被认为是电源结构不合理，您怎样看待这个问题?

贾金生：这是个错误的认识，根本原因是我们在制度上的创新不够，电力没有实现优质优价。水电调峰比火电有优势，电价却更便宜，还出现了严重的弃水，这是因为我们没有把全国作为一个整体来考虑。水电在国际上都是宝贵的资源，应该是好电可以随时上网，实现全网同质同价。举个例子，加拿大的水电之所以挣钱，因为它是卖给美国的。用电高峰期卖给美国，低峰时再买美国的火电。

挪威90%以上都是水电，它用优质的水电在北欧市场卖峰买谷，水电价格要高于火电价格。

而我们国家会出现弃水这样不正常的现象，地方利益的考虑较多也是其中的重要原因。现在我们好的东西卖低价，没有按照市场规律办事。

中国电力报：近几年抽水蓄能电站的发展很快，您有什么看法?

贾金生：我国的抽水蓄能电站起步晚，发展快，现在已经达到了2000多万千瓦，仅次于美国，位居世界第二，这是由需求推动的。现在抽水蓄能电站的开发主体是电网公司，价格在大电网里埋单。未来的发展应该是市场放开，更多的单位和组织参与。

中国电力报：您认为新时期我们应该如何做好水电移民?

贾金生：现在我们水电的年发电量是9000多亿千瓦时，应该同网同价、优质优价，多出来的收入建立基金，重点解决受影响的移民和生态问题。比如三峡的电送到上海，上网电价是两毛五到两毛六之间，低于当地的平均上网电价。这部分钱应该补偿给上游地区。

中国电力报：在能源领域，有哪些让您印象深刻的技术创新或是观念创新?

贾金生：有很多。比如三峡过去我们只能用30万千瓦的机组，现在我们用到了100万千瓦，这在世界上都是领先的。

在坝型上，我们过去只能造重力坝、土石坝，现在能造面板堆石坝、碾压混土坝，这都是创新，任何一项创新从全国看带来的都是几十亿，上百亿的资金节约。当然现在我们在能源生产中的机制还没有理顺，对国家和企业的投入没有硬性约束，资金安排和管理不到位，影响了一些项目的推进，未来这方面还需要加强。